－思緒收藏匣－

上邪！我欲與君相知，長命無絕衰。

　山無陵，江水為竭，冬雷震震，夏雨雪

　天地合，乃敢與君絕！

   　　　　　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─漢樂府　《上邪》─

　＊＊＊

  湛藍晴空浮雲下，王府花園翠綠的草皮上，三名孩童吱吱喳喳吵著。

 「這兒只有勤哥哥當新郎倌，妳跟我誰當新娘子？」其中一名約莫七、八歲的女童，瞧她雙眼靈活地在眼前的女孩及男孩身上打轉。

 「當然是小姐當新娘子。」只見站立於女童身旁，年約十一、二歲的女孩開口道「小婢怎可跟主子爭？這被老爺夫人知道，不把小婢關進柴房麼？」

 自己是什麼命，就要認什麼命。逾矩的後果，她不是不知道。有時晚間聽到奴俾房傳來悽楚的哀號聲，早讓她純真的心靈掩上不該有的早熟心思。

 聽完此言，女童蹙眉嘟喃「妳是不是不想跟我玩？才這樣說？我不管，猜拳來決定誰就當新娘子！」女童倔強地主動伸出握拳小手，那對漂亮的眼睛盯著女孩，示意對方盡快有所動作好分輸贏。

 「小姐...」婉鴛不知所措看這眼前的女童執意的舉動。她望著身旁男孩，露出求教的訊息。

 站立在兩位女孩之間沉默許所的男孩搔搔頭，說出：「要不這樣好了，妳們兩個都當我的新娘子。如此妳們都不用去猜拳決定，好不好？」名喚阿勤的男孩說出自認為公平的解決方式。

 「為什麼？我討厭一個新郎倌有好多新娘...我討厭！不想玩就不要玩嘛！我不希罕──」說完，女童轉頭跨大步邁向自己的房間。完全不去搭理後頭頻頻呼喚的聲音。

 她討厭！討厭二女共事一夫－就像他爹除了她娘外，另外還有二娘伺候。

 她，討厭...

 ＊＊＊

 「小姐，該起床用早膳了！婉鴛替妳打盆水好幫妳梳洗裝扮。」清涼的風伴隨輕盈語調，隱隱約約鑽進床上熟睡的人兒耳中。

 「唔──」以手肘撐起身子緩緩起身，芷芸伸出纖纖玉手，在睡眼惺忪下隨意撥開散落在臉頰旁的烏黑秀髮...

 「原來...不過是場夢啊...」望著夢境中任性的過去，她瞇起眼睛淡笑。

 「瞧小姐一早心情似乎不錯，是否昨晚夢到意中人了？」拿起梳妝台上放置的玉梳，婉鴛流利熟練地開始替芷芸打理那頭柔順長及膝的黑髮。

 「妳也到該婚配的年紀了吧？只是，不知哪戶人家有這福氣，能迎娶我賢淑的姊姊為妻？」芷芸刻意忽略她的疑問，轉而拋出這記震撼彈，炸的婉鴛霎時羞紅了臉。

 透過銅鏡望著婉鴛手腳慌亂的舉動，芷芸那張芙蓉傾城臉蛋露出慵懶的笑意。

 在這座大宅院裡，除了她那早逝來不及好好孝敬的娘親外，就屬婉鴛最貼近她心。

 這並非說芷芸對待下人嚴苛，導致讓所有人都對她敬而遠之。相反的，在奴僕們的眼中，若拿她跟其他主子相比，伺候芷芸是人人搶著做的好差事。

 她的個性就像已故的王府夫人，溫溫順順、和和氣氣，不曾擺過架子給任何人看。

 當年夫人在小姐年約七、八歲時，隨即從自身的貼身丫頭當中選了婉鴛負責芷芸一切起居飲食，這讓日後王府奴僕無一不羨慕婉鴛的好福氣。

 奴僕丫嬛一生中能遇到好主子的機緣，是可遇不可求。

 在這主僕階級觀念鮮明的時代，僕人就是主子的財產。哪怕主子今兒個心情不好，將自己給賣進青樓妓院，也只能默默含淚接受。

 這類的例子，在僕人圈中稀鬆平常、見怪不怪。

 也因為如此，讓婉鴛更珍惜芷芸這位好主子、好妹妹。

 在婉鴛的印象裡，芷芸從不曾怒罵家中奴僕。她就像陣薰風，溫暖眾奴僕一顆顆飽受其他主子們冷眼輕蔑的封閉心房。

 而她跟芷芸的互動，撇除檯面上的不說，私底下，芷芸常要求以姐妹相稱──對於這得天獨厚的待遇，婉鴛感激在心中，卻從不願付諸實行。

 對她而言，能伺候如此體貼又好脾氣的小姐，已經是上蒼對她最大的恩賜了。若還得寸進尺，只怕後頭會有報應發生吧！

 如果幸福的深淺決定它的長短，她寧可要的是細水長流的平淡幸福─就像目前現下的生活模式─

 再多的好，她也不願接受。

 晨曦的光，漸漸透過窗櫺灑進一屋子的金粉，驅走了暗夜所餘留的濕冷氣息。此時盤繞於頭上的髮髻在插上一只梅花銀簪固定後，芷芸望著銅鏡中的自己，微微一笑。

 她從不懷疑婉鴛的手藝，只要她願意，多複雜困難的髮髻，都難不倒婉鴛的一雙巧手。

 可她獨鍾簡單俐落的髮髻，只因...這是傳自娘親的習性。

 想到這，突然回想起今早的夢境...

 若說過去所擁有的回憶，最終的歸處是一屢幽夢──那麼現在所體悟到、所擁有的一切，在人辭世後是否仍遺留於夢中？

 芷芸思及此，搖頭一笑舉起青蔥玉指按揉太陽穴，決定放過自己不再繼續思考這無解的疑問。轉過身子望見桌上的熱茶，她起身走向桌旁坐定後，小心翼翼捧起溫熱茶杯並將唇瓣貼近杯緣，一口一口慢慢飲盡。

 「小姐...小姐！老爺他...」門外小ㄚ頭急促慌張的腳步，敲碎一屋子原有的寧靜。

 而她帶來的消息，讓芷芸在震驚錯愕下拿不穩茶盞而將之摔碎於地...更讓她的心落入無底深淵...

 這輩子直到今日，芷芸這才明白與體悟到，什麼叫『欲哭無淚』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