疼、痛、酸,已經無法形容這樣的心境。
這次連假四天,除了去拜訪羊場的阿姨跟叔叔外,不外乎就是回家看父母與奶奶。
(順便跟父親一同去頭份親戚家拜祖先。)
因為時間不甚充裕,我又想多賴在娘親身旁,於是在回台北前才回去奶奶家看奶奶。
老弱的奶奶,躺在床上。看到我,竟不記得我是誰了…
「妳家住在哪?在台東對嗎?所以妳現在要回台東嗎?」奶奶躺在床上,努力想起身,無奈身子弱,沒力氣坐起來。索性躺回床上,睡眼惺忪含糊的客家語裡,含藏著疑惑。
這是我奶奶嗎?面帶笑容的我,心中卻大為震撼…
她不記得我了…原來被遺忘,是一件這麼令人難過的事情…
「我是妳的孫兒,阿詩琪阿…阿婆,你不記得我了嗎?」我傾下身子,低聲地在她耳畔輕語。
看著阿婆疑惑又睡眼惺忪的眼神,我可以把她的舉止,認定為她剛睡醒,所以無法馬上思索到彼此的關係嗎?
這是自我安慰的好藉口…可惜,我想…她是真的,徹徹底底把我給遺忘了…
過去剛上台北時,有時候娘親會轉述阿婆的話來告訴我「阿婆說,很久沒看到妳了呢!她還記得妳。」
每次回去,都看到她坐在椅子上發呆…看到我,都會告訴我她昨天夢到什麼,過去她的生活又是怎樣。
當然,不變的,是她都會「阿詩琪、阿詩琪,我的心肝孫…」的喊我…
從阿婆家離開回台北後,我刻意努力去壓抑心理頭的難過。嚴禁自己去面對這令自己難受的事情───
不能讓自己的情緒,去影響身旁週遭的人。
可是,奶奶那雙疑惑的眼神、自己確實難受的心情,在今晚的此時此刻,卻是這麼明顯的烙印在心頭上。
突然,回想起自己曾想過的一個念頭:『如果家是溫暖的,沒有一個小孩會願意離開父母,跑到遠在台北的地方工作。』
也許,我應該把這念頭前面加上『對我而言』這四個字。
過去的記憶使然,它太鮮明、太令人恐懼與絕望。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給的『承諾』,哪怕是長輩再拍胸腑保證的言語,對於我這種喜愛安定的人來講…五天小吵、三天大吵,整日看人臉色過日子的日子,真的太難過了。
在我抱定離家的那一天起,我就做好必須捨棄掉一些東西的打算──
先前住竹南時,我還蠻常跑回去阿婆家。一個禮拜最起碼禮拜六會回去阿婆家,一待就是半天…
上台北後,我也盡量要求自己,一個月務必回竹南一趟。除了看我心愛的媽咪外,最重要的就是看阿婆。
今天在洗便當時,思緒突然回到從前──以前全家人出遊,有時候會帶阿婆一起出去玩。
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當爸把車停在山上路邊休息時,阿婆會拉著我下車拔路邊的草──
「這個是什麼草,吃了可以怎麼樣。這個是青草,晒乾可以做青草茶喝。」
可惜那個年紀的我不懂,阿婆教我認的植物,我很快就忘光了。手上只知道幫阿婆捧著她所要的草,帶回家拿在家門口晒乾後,它真的是可以煮來喝的青草茶。
炎炎夏日,總有甘甜的青草茶(或是冬瓜茶)可以喝。甚至是西瓜皮可以削皮拿來晒乾醃製後,搭配肉絲,也是一道令人垂涎三尺的湯品。
更別說春節的蘿蔔糕,那是最正統道地的客家蘿蔔糕。
小時候,春節來時,家裡是最忙碌的。而還是孩童的我們,都會偷挖一角蘿蔔糕來吃。
這些味道,都隨著奶奶的年邁而消逝。唯一留下的,就是她教媽咪包鹹粽的好滋味。
以前聽到阿婆嚷著,她不要活那麼多歲。我總會趕緊搖手說不行!不要這樣講!
「阿婆!不行啦~妳還沒看到我嫁嘿!」
阿婆看到我著急的模樣,總是滿足地笑著。
我想,她真正希望聽到的,是有個人這麼愛她、敬她、在乎她的存在。
我很難說阿婆的個性如何…只能說她童年失去媽媽的母愛,造就她獨立、強勢的個性。
但她疼我,是不爭的事實。
這禮拜,想再回去看阿婆。
順便叮嚀我媽一句話:「年紀大的時候,請絕對不要忘記我。」
被家人遺忘,是件很無奈、也很難受的一件事情。
為什麼人要長大呢?長大了,雖然擁有創造幸福的能力,卻也無形當中失去了一些想要了解,卻來不及了解的東西…
如果說人生到此有什麼令我覺得遺憾的…我只有後悔當初沒有仔細認真聽阿婆所傳下來的人生故事、她所包的餛飩秘方等…